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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客在浙江紹興五泄鎮(zhèn)體驗當?shù)靥厣膱F圓餅制作。 新華社發(fā)
光明圖片/視覺中國
【青春如是】
年輕人已不再滿足于“打卡式”旅行，那種“上車睡覺、下車拍照”的淺層觀光式旅游，在他們的生活里已成為過去式了。
初秋清晨，26歲的旅行者馮怡睿站在江蘇蘇州平江路的青石板上，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灑在河面。她和朋友甚至沒有掏出手機拍照，只靜靜望著當?shù)乩先颂嶂嘶@慢慢走過古橋，聽著遠處傳來的儂儂吳語。
“真正了解一個地方，不是看遍所有景點，而是感受它的呼吸。”馮怡睿在蘇州待了一周，只逛了五六處地方，大部分時間都在老街區(qū)聽評彈，和當?shù)厝肆奶欤瑢W習蘇繡，品嘗地道的蘇幫菜。
早在兩年前，《中國旅行消費趨勢洞察白皮書（2023年版）》便指出，旅行消費呈現(xiàn)四種新趨勢：小眾獨特、自在松弛、未知驚喜、深度在地，多數(shù)消費者旅游出行更注重旅行質(zhì)量而非數(shù)量。如今，青年人更進一步，他們的旅游方式，是在腳步停留之處，與當?shù)匚幕M行一場深度對話。
“深度旅游是基于地域文化的、立體式的參與體驗過程。”一些學者下了這樣的定義。對當代青年而言，旅行不再是簡單的空間移動，而是連接文化、歷史與自我的體驗，追求與目的地建立情感聯(lián)結(jié)和文化共鳴。這，恐怕是一場旅游觀念上的深度變革。
從走馬觀花到深度在地
在湖南湘西的深山里，25歲的博士研究生張哲文沿著酉水河，找到了一個僻靜的土家村寨。這里沒有成群的游客，只有錯落的吊腳樓和綿延的茶山。
清晨，他跟著村民上山采茶，學制茶工藝；午后，聽老者用方言講述土司時期的故事；晚上，參加篝火晚會，學跳擺手舞。“我不是匆匆過客，是個學徒。”張哲文在村民家中住宿，吃著家常菜，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土家族的文化脈絡。
像張哲文這樣的年輕人不喜歡“走馬觀花”，更追求對目的地文化的深度理解和體驗。這種旅游方式強調(diào)游客與當?shù)匚幕幕雍腿诤�，而非簡單地觀賞和消費。
在學者黃煒的《深度旅游模式下的旅游開發(fā)新方略》等文章中可知，不少學者發(fā)現(xiàn)，當前傳統(tǒng)的旅游模式已無法滿足當代游客需求，即使安排了民俗文化活動，那些“打打鼓、跳跳舞”的“表面文章”，也無法帶給游客同頻共振的愉悅。這類現(xiàn)象從客觀條件上，催生了年輕人對更深層次文化體驗的渴望和追尋。他們開始避開過度商業(yè)化的景區(qū)，轉(zhuǎn)向保留原始文化特色的非旅游區(qū)。
云南師范大學的熊劍峰、明慶忠等學者指出，“深度旅游是現(xiàn)代思想下旅游發(fā)展的趨勢，是一種以人為本、彰顯個性、追求認知、注重參與、以最終實現(xiàn)‘人’與‘地’合一的旅游行為方式”。這種觀點，在很多青年人的旅途中得到佐證：
95后教師李悅在福建旅行時，放棄廈門線路，選擇深入閩西土樓群。她在永定的百年土樓里住了三天，學習制作客家米酒，聽老人講述祖先南遷的歷史。“每一座土樓都是活的歷史博物館，但你需要停下腳步、靜下心來，才能領(lǐng)略到。”李悅在旅行日記中寫道，真正的文化體驗需要時間沉淀和情感投入。
在四川甘孜，一些年輕人嘗試“義工旅行”，通過參與當?shù)刂Ы袒颦h(huán)保項目，深度融入藏族社區(qū)。
在江蘇蘇州，“非遺體驗游”的年輕人跟隨匠人學習緙絲等傳統(tǒng)技藝，這些體驗持續(xù)數(shù)天甚至數(shù)周，讓參與者能深度學習手藝的基礎(chǔ)技能。
在陜西榆林，大學生參加陜北民歌研學之旅，跟著當?shù)馗枋謱W唱，了解民歌背后的歷史。
“當我們在黃土高坡上放聲高歌時，突然理解了這片土地的人為什么能唱出如此豪邁的歌聲。”學生王鑫感慨道，“這種理解是任何觀光旅游都無法給予的！”
從看“大景點”到重“小確幸”
“我不再帶著任務清單旅行，而是讓自己像本地人一樣生活幾天。”剛從云南大理回來的小茹這樣描述她的旅行哲學。在她看來，旅行的意義不再是觀看“外在美景”，而是“在異鄉(xiāng)找到內(nèi)心的寧靜”。
這種追求心靈滿足的旅行方式，也是當代年輕人的新選擇。他們通過旅行來舒緩心境、重獲力量，在遠離日常環(huán)境的過程中給自己“充電”。北京上班族軒宇坦言：“一線城市生活節(jié)奏特別快，壓力也比較大。所以我不喜歡去節(jié)奏很快的地方旅行，會選擇三、四線城市或城鎮(zhèn)鄉(xiāng)村，那里的節(jié)奏緩慢，我的心情也能得到放松。”
這種轉(zhuǎn)變體現(xiàn)了年輕人旅行動機的深刻變化。某互聯(lián)網(wǎng)旅行平臺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5年“非遺手作體驗”“星空露營”“城市漫步”等搜索量同比增長200%，其中90后、00后客群貢獻70%的訂單；年輕客群對“行程自由度”要求提升，80%的訂單包含“可調(diào)整環(huán)節(jié)”。
在云南香格里拉，28歲的程序員董澤在一家藏式民宿住了半個月，幫著民宿主理人照料花園。“我甚至想去幫旅行社的工作人員給游客牽馬！”他告訴記者，“在平淡日子里做平淡的事，我找到了久違的內(nèi)心平靜。這種體驗比任何購物消費都來得珍貴。”
這種追求內(nèi)在滿足的旅行，讓年輕人更注重旅行中的“小確幸”。在海南三亞旅行的王子軒最難忘的是“每天清晨或傍晚走在沙灘上感受著海水拍打雙腳，坐在沙灘上放空自己的時光”。在他眼中，這種簡單而純粹的快樂，往往比刻意安排的行程更能觸動心靈。
相較爸爸媽媽那種非去著名景點不可、“朋友圈炫耀”式的旅游，王子軒更喜歡人跡罕至的戈壁、門可羅雀的山寺、冷門卻有趣的博物館。“不一定非要得到多少所謂的教育意義，看了多少文物，才叫有文化、有深度。讓自己對世界有更真切的感知，讓自己內(nèi)心得到平靜，同樣是文化游，對嗎？”25歲的王子軒這樣問記者。
的確，從“人類在社會歷史發(fā)展過程中創(chuàng)造的物質(zhì)與精神財富總和”的定義來看，“王子軒們”所崇尚的旅游觀念，更貼近于“文化”本身。
從個體體驗到價值共創(chuàng)
當深度旅游成為越來越多年輕人的選擇，其意義已不止于個人層面的體驗，更延伸至對目的地社區(qū)、文化傳承乃至社會價值的積極反哺。在這樣的場景中，游客是文化的參與者、守護者，甚至是“共創(chuàng)者”。
在貴州黔東南的苗族村寨，“文化記錄小組”的青年游客，用相機和筆記幫助當?shù)乩先苏砜谑鰵v史，錄制苗繡制作過程，協(xié)助村民開設(shè)小型線上博物館。“我們來‘感受’，也來‘做事’。”小組發(fā)起人陳念說，“行動來自一個想法：有沒有一種可能，在旅行中還能為這個地方留下什么，而不只是帶走？”
通過旅行與遠方的人、事、地建立更深層次的聯(lián)結(jié)，實現(xiàn)自我成長與社會價值的雙向滋養(yǎng)——這樣的故事，在青年人的深度游中已開始出現(xiàn)。越來越多旅行者選擇支持本地經(jīng)濟的小型民宿、家庭餐館，購買由當?shù)厝耸止ぶ谱鞯墓に嚻�，而非流水線生產(chǎn)的紀念品。他們會主動參與垃圾清理、動物保護等公益旅行項目，在享受旅途的同時，回饋目的地。
曾在四川旅游時參與環(huán)保義工項目的趙琳認為，“我們和當?shù)厥腔セ莸�，我們帶來關(guān)注和資源，當?shù)貛砦幕椭腔�。這是一種互相成就的關(guān)系。”
與此同時，社交媒體平臺也成為年輕人分享深度旅行體驗、傳播在地文化的重要渠道。他們發(fā)布美景美食，也講述背后的故事——一位堅持古法釀醋的老師傅、一座即將消失的古老村落、一段鮮為人知的地方歷史。這些內(nèi)容往往能引發(fā)廣泛的關(guān)注和共情，甚至帶動一批批“同頻者”前往支持，形成良性的文化傳播循環(huán)。
有研習旅游倫理的學者指出：“新一代旅行者正在重新定義‘旅游’的價值邊界。他們通過深度參與和情感投入，實現(xiàn)了從‘自我滿足’到‘社會貢獻’的跨越，這是一種旅游行為的倫理升維。”
從這個角度看，深度旅游不再只是一種休閑方式，更是一種“生活方式”和“價值實現(xiàn)方式”。它體現(xiàn)了當代青年對文化多樣性的尊重、對生活質(zhì)感的追求、對社會責任的自覺。正如一邊做志愿者一邊旅行的青年人吳皓所說：“最好的旅行，是讓你既看見世界，也被世界看見——不是作為游客，而是作為一個人。”
（本報記者 彭景暉）
